二万里

一个丝毫没有下限的神经病。子博:沽酒换秋裤 专存脑洞和半成品草稿

【锅玥】义无反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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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宇文玥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,庭院里乱成一团,熊熊的火光映在他的眼中。祖父中了西域奇毒,才刚刚服下避毒丹,生死未知,他又急又气,却不得不戒急用忍,还是一剑刺中那个中毒已深的小厮,把他踹入火堆。

他转头,就在火堆边上瞥见一个少年公子,不知是哪家的小孩,看起来元服年纪,说不上天真烂漫,透着一股纨绔随意之气,正好奇地打量自己。

宇文玥皱眉,他这青山院可不是等闲人就能进来的,趁乱也罢,可他是怎么进来的。

院内传来骚动,是那天人猎场里活下来的那个婢女。

宇文玥一转头,那个影子消失不见了。


02

再见他的时候已是仲夏。

那夜蝉声鼓噪,宇文玥吹熄了灯,独坐黑暗中,等着星儿归来,或者不归来。

他清楚,带着两个妹妹她走不远,势必要回来的,但也不清楚,她已经成功离开了自己的视线,两个妹妹同她没有血缘关系,她到底会不会为了她们,放弃离开的机会。

风吹动了帘角,宇文玥猛然回头,一个人站在窗边望月,背对着他,放松的脊背没有丝毫戒备。而他也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让他进了自己的卧房。

“你是何人?”宇文玥沉声问。

那人转过身来,看着他,轻松地笑,道:“我姓锅。黑锅的锅。”

那人面容有几分熟悉,却又比几个月前看起来成熟些,以大魏谍者头子的记性,自然是一眼就能认出,他见过这人,正是在早春还寒的那天,祖父遭人暗算中毒,他在火边瞥见一个影子——他就是那个一闪就消失的影子了。

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姓锅,这人怕是比燕洵还会胡闹。

宇文玥不理会他的玩笑,问:“郭公子深夜至我卧房,可是有什么事?”

锅公子笑,答曰:“无他,就是来看看,要和我纠缠一生的人,到底是什么样子。”

这纠缠一生来的突然,就像他姓“锅”一样莫名其妙,宇文玥一时无语,不知怎么答他,一晃神,再看时,窗边只有冷寂的月光了。


03

再见到他时,一切尘埃落定,定北侯一家满门抄斩,只余下质子燕洵一人,九幽台上字字泣血,天牢断指,而他宇文玥,用尽心机,没能保住燕家,没能救他姐姐,甚至连燕洵的一根手指头,都没能保住。

他恨自己无力,被谍纸天眼掣肘,又恨自己百密一疏,竟让星儿真的命殒,他恨自己语塞,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,也恨自己无能,或许什么都不说,对他的挚友,才是最好的激励。

花间一杯酒,更胜穿肠刀,宇文阀青山院的少主人宇文玥,独坐幽篁,头一次抛下自己那点可怜的世家公子的清高和挑剔,挥坛豪饮,却觉那酒入喉,全都是苦的。

那名郭公子就是此时来的,他从自己身后步出,不知是何时到的,也不知到了多久。他不掩饰自己的脚步,宇文玥未听过他的脚步,却也无心回头。

暗杀又怎样。暗杀倒也好。他宇文玥算计策、谋人心,算计的多了,到头来却一场空,这千般铺陈,百般计量,又有何用。

郭公子当真是不拘小节,在他身后徘徊半晌,一点也没有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,反而啧啧几声,喊了这院子主人的名字。

“宇文玥,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啊?”

宇文玥看他一眼,他还是少年人模样,也已有些青年人轮廓,一身玄色劲装,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,端的是少年飞扬,潇洒不羁。

他这一身装扮让宇文玥想到燕洵,于是他垂下眼,不说话。

那锅公子抢过他手里的酒,就着坛口就饮了一口,咂么咂么,怪道:“不好喝,有你口水。”

宇文玥险些给呛了一下,心说知道你还喝。

他咳了一下,酒喝了不少,有些头重脚轻,问:“你怎么进来青山院的。”

锅公子不答,挨着他坐了,把坛子又塞回他手里,暧昧笑道:“因为你在这里啊。”

他的手覆上宇文玥手背,摩挲,宇文玥一抖,酒都醒了大半,一把格开他手,怒道:“孟浪!”

想他宇文玥从小到大,喜怒不形于色,敌人惧怕,亲人敬畏,友人相交向来浅淡,下人从来莫敢直视,何曾被人如此唐突过。饮酒后血气上涌,他竟一把抽出剑向那人刺去。

“你就这么讨厌我啊,宇文玥?”

那锅公子噘着嘴不高兴道。

他手无寸铁,却身法高妙,腾挪躲闪,在剑光间如同穿花蝴蝶,又如燕雀舞风,拨开层层剑气直取中心。宇文玥被他当胸摸了一把,揩够了油,气得耳尖通红,一把将剑甩出,穿过落花飞絮,也穿过他身形,噇的一声钉在树上。只听那郭公子无奈轻笑。

“宇文玥,你甩不脱我。不管前路几何,我会一直陪你,你会用得到我,就算你不需要我。”


宇文玥惊醒,喘气。

剑已脱手,正是星儿的残虹剑。

花正飘零,穿过那个虚无的影子。

坛里一点残酒,被喝的涓滴不剩。


04

见到那位郭公子几次,宇文玥大抵也清楚了,这位阁下非人,就只是不知道为何总出现在自己身边。

在北地大营中他倒是见过他几次,大多只在营帐的阴影中。沙场归来,他银甲披半面血,心怀戾气,一身风尘,他只是默默看着自己,不说话,眼神说不上什么意思。旁人似乎看不见他,人多眼杂,宇文玥也不曾找他说话。

再一次与他对坐闲谈却在三年后,他回长安,见过燕洵,又得知星儿还活着,只是人世易变,故人非故人,友人非友人,见了不如不见,不知是何滋味。

这日他坐中庭中,月色如水,郭公子自阴影中步出,未曾隐去,径自坐在他面前。宇文玥面前只有茶没有酒,于是净手,为那人添茶。那人仍旧一身玄衣,披一件牛皮软甲,面色早脱稚嫩,俨然一副英豪模样,竟是比他这三年就擢拔的副帅还豪情几分。

见他斟茶,那人笑道:“玥玥,你今日可真够主动的。”

宇文玥听这称呼皱眉,白他一眼,讥讽道:“三年不开口,开口便要讨人嫌。”

那人哈哈大笑,端起宇文将军亲手点的茶一饮而尽,道:“如今,我大概算你半个朋友,你可是这样想的?”

宇文玥被他说中了心思,面上不显,却是要嫌弃他,道:“暴殄天物。”手上却仍给他续了茶。

郭公子自顾自笑道:“你说你宇文玥不需要朋友,我看,这天下真正入你心的,也就那么几人吧?燕洵算一个,元彻算一个,我算半个,偏偏燕洵还不拿你当朋友。”

宇文玥白日相谈被元彻点出,此时又被这莫名其妙的郭公子戳中痛处,黑了脸,道:“你不算。”

他一时气愤,转而又一时惆怅,他与燕洵千言万言,却是无话可说,和锅子百无禁忌,说起燕洵来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
锅子握住了他的手,把他冰凉的手掌扣在手心里,摩挲——三年羁旅,他这样握过多次了,惊蛰养病,战伤,心忧,决断,沙场杀伐——他开始推拒,有时候无力推拒,后来也就不再推拒了。

他叹,说:“你真该听元彻的,他是明白人。”

宇文玥想,燕洵对元彻说,襄王危难中相助,大恩没齿难忘。

滴水之恩,他燕洵铭记在心,他宇文玥用尽心思,又算得了什么呢。

又想元彻劝自己,不要再执着于燕洵了,你早晚会死在他手上。

元彻当知,这其间局势,他何以看不穿。

只是昔日情同手足,放不下罢了。

宇文玥不动,枯坐,此间事一码归一码,旁人管不了。他瞧着眼前青年人面颊硬朗的轮廓,想,郭是汉姓,他却不似汉人面容,不知是哪族人,为何总来找他,空闲时间当真就这么多?

他暗里腹诽,嘴上却说:“你当是少年英雄,怎么就这么闲,总待在我这里。”

郭公子当即抚掌大笑,问:“少年英雄脸上又没写字,你怎知我是少年英雄?”

宇文玥卡了一下,却也不能说你就差把嘚瑟二字写在脸上,于是没说话。

那锅公子浑身黑漆漆,平时若不与他一块,也是阴沉时候多,开怀时候少。笑过之后,却摇头,哂道:“英雄名不堪得。你可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?”

宇文玥照例不答,等着他自己说出答案来。

那人的眼睛亮晶晶的,满月清辉下,能清楚看见里面映着的人影。宇文玥等了半晌,等不到他说话,却是第一次有些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睛了。

良久对坐无言,夜风渐起。

长安偏北,夏夜里风也是凉的,宇文玥对寒意敏感,微微蜷了蜷手指,郭公子无可奈何,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件披风,给他披上。

他一手拉了披风一边带子,要给他系上,却又不动,双手搭在宇文玥肩上,定定看着他,叹道:“知我者,谓我心忧。不知你者,谓你何求。宇文玥,你放不下燕洵,我也放不下你,连环易结不易解,这样下去是死局。”

他越凑越近,温热的鼻息打在脸上,宇文玥皱眉,想要向后退开。

锅子却扳住他的肩膀。

他看着宇文玥,认真道:“但是你要知道,我不会离开你。无论发生什么事,我都会一直陪着你。不管你需不需要我。”

他猛地凑近,出剑一样迅猛,却只在他脸颊上,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,落下一个羽毛一样轻的吻。

宇文玥愣住,屏息。他摸了摸自己的脸。


初见郭公子时,那人还是少年,如今竟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。


月华高照,宇文玥回过神来,茶早已凉,只有肩上那件披风,在夜晚凉气的里传来丝丝温暖。

月光流泻,又是一个满月,如同多年前,他在窗边赏月,而他独坐暗中。


05

宇文玥惊醒的时候,他看不见,焦灼,满身都是冷汗。他身上没有一处不痛,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要把他的身体割开。喉咙里像火在燎,有人拿湿布沾了水,轻擦他唇角。

“你感觉怎么样?”

耳边的声音听不真切,他一时听不出是谁,意识还停留在冰湖里昏暗的水下,和抱住他的那个人身上。

他嗓音沙哑,几不可辨,问:“郭…,是你吗……?”

话问出口,宇文玥才想起,至今,他都不知道那人的名字,只知道他姓郭,还是黑锅的锅;只知道他玩笑,爱闹,看似轻浮孟浪,实则正经又胆小,不敢越雷池一步;只知道他有一天无端出现,对自己无端亲近,多年来常在左右,称得上陪伴了。

他受了伤,头脑中浑浑噩噩,身上忽冷忽热,仿佛又回到了冰天雪地的千丈湖。燕洵派人伏击,射他两箭,楚乔赶不及救援,冰面坍塌。他当胸一处大伤,血突突冒,从肺里一直呛到嘴里,又从口中呛回肺里。冰冷的空气进入气道,针扎一样,细密,难忍,他吐不出一个字来。

他的意识开始模糊,只见漫天箭雨,如同飞蝗,向他扑下,箭尖沾了火油,扎在冰面上,剧烈地爆炸。万马齐嘶,脚下冰面传来咔擦的开裂声。

整个世界都在晃,宇文玥站立不稳,他分不清是自己伤太重,还是地面在晃,迎面而来的风霜与刀剑,他躲闪不了,也不想躲闪。

这时候,他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,锅子今天一身戎装,黑甲在雪下泛着黯淡的幽光,他骑一匹棕马,不知是哪个月卫的,在刀戟和箭雨里横冲直撞。风声在变慢,那些箭射过来的时间好像也被拉长,那人一展臂,像一只漆黑的大鸟,腾空而起,玄黑的斗篷在寒风中翻滚,把自己罩在身下。

锅子抱住了他,他的身上还带着新鲜的寒气,黑铠上沾了自己的血,一股股往下流。宇文玥彻底失去了力气,他向后软倒下去,却被那人拦腰抱住,脑子里乱哄哄,却在想,他是从什么地方赶来的,他又是怎么知道的。

他自称姓锅,是黑锅的锅,他又知不知道自己一身打扮,就像那伙房里造饭的锅,又黑又硬。

他要知道自己私下里一直喊他锅子,会不会大吃一惊,啧啧称奇,调侃他说原来你竟是这样的宇文玥。

可是他没有机会了。

宇文玥嘴角勉强扯起一抹弧度。

兵戎相见,万箭齐发,连楚乔在他手里都只做筹码,燕洵怎么会放他活着离开。

他宇文玥,今天就要死在这了。

锅子的兵刃是一把纯黑色的、不长不短的戟,钝而无锋,古朴厚重,他挥戟,不断斩开空中降下的箭雨,带着宇文玥往湖边走。宇文玥握住他横揽着自己的那个手腕,对他摇摇头。

走。

他拿口型说。

郭公子非人哉,只他一人,上天入地都可,如何走不脱?

他不要他救,不愿拖累他,也不想让他救。

他远远看着星儿嘶喊,哭叫着跪倒在地,光洁的额头一遍遍砸在冰上,请求燕洵放过他。

末路临头,宇文玥却觉得有一丝解脱了。

是啊,她还是自己的星儿,可以后,却要做独立天地间的楚乔了。

再也没有一个宇文玥,能帮着她,护着她了。

锅子闷哼了一声,他脸色铁青,一支燃烧着的箭插在他胳膊上,他扭过头去,一口咬上箭尾的翎羽,甩头就将箭拔下来,连着横飞的血肉。


宇文玥愣了。

冷公子慌了。

他见多了郭公子来去无踪,他怎么会受伤?

他剧烈地挣动起来,用冰凉且满是鲜血的手指,狠命地扳开他拦着自己的手,气力在这一刻涌上,他竟自己站住了身体,而后狠狠一掌,八分巧劲卸在一旁,轻飘飘把着了重甲的郭公子送出去,推了几丈远。

破月剑支撑着身体,宇文玥勉强抬手,指着远处雾气渺茫中的冰原,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。


走。


大片的血从他身体里跌出来,泼在冰面上,一片鲜红,撞出哗啦一声,月十六扑上来,拼命给他挡了一箭,月卫的身形在眼前倒下,错过这身影,宇文玥看见,锅子通红的眼眶,和额角暴起的青筋。

他吼道:“宇文玥!是不是要把所有人都推开你才甘心!”

宇文玥看着这北地苍茫的冰原,和人间流血的修罗场,周围保护他的,倒下去的,哪一个不是他的亲随和近卫?为了争取一线和谈的机会,他孤身犯险本来失智,早就做好了不能活着回去的准备,如果杀他一人就能救燕北,就能止戈天下,他宁愿引颈就戮。

但是,无用。实则无用。

这想法太天真,天真到连曾经的燕洵都会嗤之以鼻。

他以为他宇文玥是谁?有什么资格与天下在另一边衡量?

宇文玥寂然,他黑沉的眼中泄出一丝嘲讽。锅子扑上来,迎面而下的流矢砸在他铠甲上,发出“当”的一声。他早已不是当初任性的少年,青年身形高大,竟然把宇文玥卷在怀里,黑斗篷被撕裂,破碎,他把宇文玥抱在怀里飞跑。

宇文玥听见他沉重的喘息,和低沉的絮语,他叨念着,叫着他的名字,可他的意识却在刚刚最后的消耗后,渐渐远去。

“宇文玥!我告诉过你你甩不脱我!我说过我会一直陪你,黄泉路上你也休想!”

腾挪,躲闪,他以为他非人哉,却不知道,他也是有血有泪的。

“宇文玥!你记不记得,我说过你会用得到我,就算你不需要我,我也不会离开!”

箭矢如雨,穿透了他的身体,却未在宇文玥身上划下一丝伤痕。

“宇文玥你看啊,这就是你用得到我的地方!”


“你可知我生来,就是为了给你挡这一劫的!”


天光,血光,火光,在眼前混乱地闪,宇文玥视线最后的,就是锅子通红的眼角,和他被从头上流下的血沾湿了的,棱角分明的下颌。

地面在下沉,他们一脚踏进冰水里,他抬起手去摸锅子的背,锅子的黑甲已经穿透,滚烫而粘稠的血糊了他一手,他身上被扎得像个刺猬,可就是不动,不住盯着自己。

冰水瞒过了他的口鼻,锅子的脸模糊了,宇文玥听到他喊自己:“宇文玥,不要睡,答应我好好活下去!”

他看不清,单能感觉到锅子笑了。他想象他现在的样子,脸上的血迹被水洗干净了,又是那个开朗的青年人模样,一身黑也压不住他眉间的风采。


“别对自己太狠,宇文玥。”他说。


“……宇文玥,醒醒,醒醒,宇文玥!”

宇文玥模糊地睁开眼,他伤势太重,之前只清醒了不到一刻钟就又昏睡过去。照顾他的那人摸了摸他的额角试探温度,大概是元彻,他说:“大夫就来了,你等着,别睡。”

那人又说:“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锅,锅子什么的,你帐下伙房的锅完好无损,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。吃饭的家伙还在,别担心了,好好养伤。”

宇文玥睁着眼睛,眼前一片漆黑,闭上眼睛,眼前一片漆黑。

黄泉路上,是否也这般黑。

可这次,只有他一人独行了。


“……嗯。”

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,喉头滚动,一滴泪,顺着眼角滑下。


-完-

我大概是称霸冷cp世界第一人了。

最近没看剧,但私心觉得,冰湖万箭齐发,如果没有锅挡着,玥玥早扎成刺猬了,于是就让锅被扎成筛子吧,就是这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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